當我遇見你

當年，那兩個人為了他們的夢想應該真的有很努力、很執著過。

他來自韓國首爾，是個新移民，我們微積分同一班，也就是說，他的數學也是跳級讀的，我們會更認識是因為一位很有野心的英文老師在課外開了一堂英國文學的「補習班」，相當於「早自習」的方式上課，那是一個開放給高年級學英文科的學生自由參加的課，我和他又在那一班當了同學。高中最後一年他聳恿我和他一起選修古典學(Classical Studies)，當時我跟本不知道這門課的存在，看了選課課程手冊才得知「古典」指的是古希臘羅馬，學的是古典文明:蘇格拉底、安提阿戰爭、羅馬共合...等歷史，我有需要在考大學的那年學歷史這種文科嗎? 但看在選這門課會增加我和他繼續同班的機會上，我就見義勇為的選修了。

年底放假，他無由的硬把我找去他家，我才真正體驗到韓國人的好客，我們聽 No Doubt、玩 Starcraft，他媽準備水果拼盤、他爸在院子韓國燒烤，我吃了好多正宗韓國人家裡的小菜。

題外話，那年好景不常，眾多認識古典學老教授(也是學校歷史部門的主任)的學生，知道那年是他任教的最後一年，都擁護性地一窩蜂選修古典學，那原定開一班的課一分為二，我不但沒和他同班，也因為課表衝突，物理課沒進到第一班。高中最後一年，我和他不過只是同校而已，沒有一科同班，好在那課外的英國文學「補習班」依舊，我們那年還是一起讀了莎翁的劇本和老美古典文學小說 The Great Gatsby，其他時間我們在圖書館一起作了好多數學題。

年中，距申請大學和會考的日子越來越近，我們比較多陪伴少講話，他知道我到澳洲參加面試考試、打算申請墨爾本大學醫學院，他說他們家在考慮搬去雪梨，就看他能不能考進雪梨大學法學院，他似乎有點不悅但又有不能違命的感嘆說他爸媽希望他做律師。有一天，他很突然地跟我說，他想讀文科，以後寫小說為生。我心中驚了一下(不過當年的我表面上是很酷的)，問他是要要出韓文書還是英文書，他說那不重要，我說寫小說能養活自己嗎? (說那句話的當下，我心中偷偷地崇拜了他崇高的志向) 他說那不重要，他想做他想做的。

唉，天下父母何時可以停止叫自己的孩子去從事父母自己想做的呢??

澳洲大學的志願報名截止前那陣子，他幾乎是敘苦般地跟我說，他不只一次在網上把英文系填為第一志願，才再又改成法律系。那時我也去了基督城當地的 Canterbury 大學旁聽大一英文課，感覺當個雅痞的滋味，Canterbury 大學開放日我也去英文部參觀，也想過就留在基督城主修英文文學、副修寫作。聽到他那麼說，我還仔細想過自己為什麼不也只讀英文系就好。

報名截止那天早上的課餘時間，他說他第一志願填英文系了。「然後呢?」他不說話，「...然後呢?」我擔心地問。「沒有啦，我太膽小，最後還是填回法律系。」

「反正等進了法學院，不喜歡再改也不遲。」我半安慰地說。當時的我們沒有把不會考上當作是件會發生的事，對我們也言，我一定會進墨爾本大學醫學院，而他一定會進雪梨大學法學院，我們是，一定會成功的。

考完會考，學校放假，我們不知不覺地畢業了。我和他去吃了頓飯、看了場恐怖片，還討論去澳洲的機票要去那家旅行社買比較便宜...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了。在一個只有ICQ 和 Email (他又是個怪咖拒用網路) 又沒手機的年代，同時搬出國就形如同時離開地球表面，我們是真正地失聯了。

我常想起他。我知道他在雪梨讀法律，正如同他知道(應該吧?!)我在墨爾本讀醫，不是真的知道，是一種篤信。他那個人做什麼事都會成功的...　大學畢業後藉著 Facebook 找到了很多失聯的高中同學，但卻沒能找到他。有次去雪梨玩之前，更是希望他會出現，我好去找他，但他還是人間蒸發般地無從找起。

面臨這個準備了快一年了的考試，我心中還是常常出現他的影子，他那與生俱來般的幹勁和專注的表情，他作數學題時的仔細和完整的邏輯(當時的教科書只給題目和答案，之間的來龍去脈得靠自己)。不知道他是個有執照的律師了、還是在寫作...

終於。他在 facebook 向我發了朋友邀請，是他，我們電話號碼一交換完我的手機就響起來了，他打來的。

「我一直在找你呀!」我說。

「我到墨爾本玩時也想到了你!」他說。

十年了，他是律師，娶了一個音樂家，一年前買了自己的第一棟房子，上教會...我們十年來又累積了不少共同點。電話掛了後，我感慨地對文說: 我終於找到他了。彷彿了了一件大事，生活有了新的意義。

想到當年我和他兩個小毛頭、想到當年我和他走在校園內河邊的教室邊聊 The Great Gatsby、我的「別傻了，作家怎麼跟律師比!」、他的「這些有很重要嗎?」...回憶裡，我們很認真地幫助對方成長。

我想，我會好好應付這場考試的。